書生: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三回

書生

那是個瘦䠷的讀書人,帶著一個箱匣。路上就有了病,到客棧說要歇息兩天就走,結果卻發起燒,走不動了。

他先說自己懂點醫道,開了方子找人去配藥。不見好,堂叔又找了個大夫來看。也沒見效。這下子病就拖下去。等他盤纏用完,病情越發嚴重。

堂叔翻翻他箱匣裡只有一把劍和幾本書,沒什麼好氣。出來跟我說:「還好有把劍可以拿去當了、賣了抵一抵。」

眼看他逐漸是挺著等死,客棧又來了幫毛皮商人,客房不夠,我就乾脆把他接到我住的柴房去。

我來照料。能好過來,是他的造化。好不了,也沒有死在客房裡那麼晦氣。

還真做對了。把他搬到柴房之後,日裡夜裡多顧著他一些,情況當真慢慢好轉。頭十天,多了口氣。再半個月,精神好多了。等到快要入伏的時候,他已經起身走動自如。

有天中午,我幫他送了些吃的過去,看到他拿著一本書,在咿咿哦哦地唸著什麼。

聽不懂,卻挺有意思的。晚上就問他。

「唔?」他看看我:「你怎麼會想知道這個?」

我臉刷一下紅了。我只跟著堂叔認識一些帳單上的字。

他看出我的窘態:「不,我是問你,你是聽出什麼意思嗎?」

我跟他說沒有,只是覺得唸起來聲調真好,又好像有什麼意思在裡面。

他哈哈一笑,就把他唸的那首詩講給我聽了。多好的詩啊。我聽到著迷。不,是激動。

東海有勇婦
何慚蘇子卿
學劍越處子
超然若流星
捐軀報夫仇
萬死不顧生
白刃耀素雪
蒼天感精誠
十步兩躩躍
三呼一交兵
斬首掉國門
蹴踏五藏行

……………

他跟我說,那是一個叫李白的人寫的詩。

詩裡的句子,把一個識字不多的孩子攪得心情翻騰,眼前模糊。

講詩的人問:「你哭什麼呢?」
我答不上來。

過了一天之後,我才跟他說:「我哭自己活得連一個女人家都不如。」

書生多看了我一會兒。他的人瘦,眼睛卻大,左眼角有顆紅痣。

「我想學劍。」我鼓起勇氣跟他說。

他問我:「你有什麼仇家嗎?」
我搖搖頭。

他想了想問我:「那是想有了本領出去闖蕩?」
我搖搖頭,點點頭,又搖搖頭。「我就是想學。」

書生微微一笑,沒再說什麼。

第二天早上,箱匣還在,他卻不見了。
失蹤了。連著十來天。

有天夜裡我聽到動靜醒來,他回來了。他看著我,大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:「你真的想學劍嗎?」

就這樣我有了一個教劍、也教字的人。

書生說:「不識字的人學不好劍。」

我求他寫給我的第一張識字的字帖,就是李白的那首詩。

但他堅決不肯收我為徒:「你照顧我一場,救了我一命。我教你一點東西,只是一點回報,不成心意。」

我跪下來給他磕了三個頭。他攔不住我,也作了三個長揖,說:「不敢當。」

接下來一個月,他教了我一套劍法,和打拳、吐納練氣的方法。也透露了點自己的事。

他姓馮。到這裡是尋仇的。在大病一場康復之後,他溜出去查了仇人的狀況,卻發現對方就在這段時間暴病而亡。

既然事情已經這般,他也就接受天意如此,決定回來教我點東西。

「我的仇家沒了,劍也沒有用了,就送給你吧。」他說。

我接過劍的那一刻,永遠如在眼前。

劍鞘、劍柄一色暗紅。劍身是三尺三,比一般略長。在燭光下,劍鋒亮得晃眼。
後來我摸過再多的好劍,也沒有像那一把難忘。

有天晚上,書生說我學得有些眉目,離別的時候到了。

他也第一個告訴我「平川」這個名字不只有「順當」的意思。

「平川浩蕩,」他說:「氣派很大。」

平川不只是順當。還有浩蕩的意思。這讓我震動很大。

第二天睡醒,他消失不見。
我惆悵了很久,為了和這個人再無相逢的機會。

當然,我不知道,命運已經安排了我們再見之日。並且是那個情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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