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獄: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八回

入獄

進城之後,我找了家離縣衙門近的小客棧落腳。

客棧都有便宜房間,可以讓多些人擠著睡。這家剛好有一間還剩一個空位。睡我旁邊的,是四個兄弟,其中老大臉上長了個黑瘤。他們一起出來做布料生意,看得出是小本買賣。

一堆人在屋子裡的腳臭再加身上各種怪味,薰得人發慌。幸好我本來就沒打算睡,一直醒著聽外頭的動靜。

撐到都打三更了還沒什麼事,我剛闔眼,街上一陣喧譁。接著有人擂起客棧門,震天價響。
我坐起身,屋子裡也有人起來。

這會兒,雜亂的腳步聲已經來到房門口。


接下來的事情,現在想起來都一片模糊了。記得的,也都是片斷。

嘩啦一下門被人踢開。

「都抓起來!」一聲。

我才剛抄起劍。

鐵鍊哐啷兜頭砸過來。

亮晃晃的火杖。

背上一陣劇痛。

再醒過來的時候,我恍惚了好一陣子。

等再回過神來,我寧願沒有醒來。

我先聞到一股味。比起來,客棧裡那些怪臭簡直是蘭麝之氣了。

我翻身大口大口嘔吐。吐出來東西沾到臉上的味道,都反而讓我覺得好受些。然後聞到那股味,再吐。吐到再也沒東西可吐,我只能小口小口地喘氣。

後來我只能癱在那股氣味裡,頂多再乾嘔幾聲。

這才注意到我手上腳上都綁著什麼東西,很難動彈。

四周黑暗。

循著一點閃動的光線望過去,外頭有一把吞吐燒著的火炬。看了一會兒火炬,再看清手上的鐵鍊,我會意過來,大叫起來。

「官老太爺! 官老太爺!」跑堂的經驗,讓我知道再小的捕役,也喜歡聽人家叫「官老太爺」,想必獄卒也是。

「冤枉呀!」外面那裡也跟著響起一陣呼號的聲音。「大人啊!」

我用力地掙扎,也跟著大叫,再掙扎。

「再給我亂叫!拔了你們舌頭!」一個巨大的黑影擋住了火炬照過來的光線。

獄卒桀桀地笑了幾聲,回身就走。

我想起身,卻被腳鐐絆得一跤摔在那裡:「官老太爺 !」獄卒再沒理我。

什麼刺鼻的惡臭現在都不在心上了。我只覺魂飛魄散,嘶嘶喘氣。

「你勾結瞎子,謀刺縣太爺,還冤枉什麼呀!」

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傳來。有氣無力的,剛好聽得見。

遠處火炬明暗不定的光影裡,我在牢房角落裡認出了一個人形。

披頭散髮,臉部輪廓不清楚。半躺在草堆上,兩條腿卻以很奇怪的角度折在那裡。再過一會兒,看出他右腿膝蓋骨被削去,血汙一片,另一條腿的膝蓋,可能也被敲碎了。

他的左臂那邊如何不知道,看得到的右邊,血水似乾未乾的一片,手掌也成了一片很奇怪的形狀,是被什麼東西砸爛了。

我明白那股味是怎麼回事了。屎、尿,混合了血腥。

老半天,我問了他一句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
他沒回答。聽得到他粗重的喘息。

我六神無主的慌亂,突然因為對這個血汙人形的注意,而沉澱下來。我心底有數了。這可能就是我不久之後的遭遇。

我腦筋轉了一陣,好不容易又問了一句:「你知道縣太爺怎麼樣了嗎?」

那人再沒出聲。

我懵在那裡。

好一點的是,透過一個天窗,看到天開始亮了。

牢房逐漸看得更清楚。

這是間石頭砌的牢房。

血汙人那邊牆頂上留了個通風口子,算是窗子。牢口立著鐵柵欄。欄外走道,牆上的火炬不知何時滅了,可隱約看得見還掛了些鞭子、鉤子、奇形怪狀的東西。

從隔壁牢房傳來的吧,有人一直在嗚咽,有人在哀叫。又有人被拖拉出去,在走道上掙扎的聲音。

在惡臭和那人的喘息聲中,我腦子混濁一片。心想不用慌,天大的事總會開個堂,總有申辯的機會。

天暗了,有人在走道上又點起了火把,又過來扔進了什麼東西,撂了一句「吃吧!」就走了。

我沒再吭聲,挨蹭過去,是兩個飯糰。抓起來吞嚥幾口,回頭看草堆旁邊那人,沒什麼反應。

有一陣我以為他死了,可又看他動了一動。

「吃嗎?」

「手搆不到。」他說了一句。抬了抬左手。不像右邊,沒受什麼傷。

我忍著惡臭,小心地挨近一點,推到他搆得到的地方。

那晚就這樣過了。

第二天,還是一樣。

白天聽見走道上有嘈雜拖拉的聲音,可是沒有人來理會這邊牢房。

只是到了晚上來點火把的時候,來了三、四個人。這次送的東西多了點,還用盤子盛著。飯糰之外多了兩顆滷蛋,還有碟醃蘿蔔,酒瓶和兩個杯子。

我想起聽來的故事,要掉腦袋的人都是吃好一點再上路,就嚷了起來。「這是幹嘛!這要幹什麼!」

這兩天送飯糰來的人要說話,旁邊一人朝他搖搖手。雖然也是捕快裝扮,看來是個頭頭。他朝我揚了一揚手裡的東西。

「這是你的嗎?」

他拿的是我的劍。暗紅的劍鞘,即使在火光下也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
「你怎麼有這種好東西?」

「有人送我的。」

他喀喀笑了起來:「怎麼就沒人送我哩?不是偷的就是搶的吧。」

我大聲說不是。

有人過來說話:「二哥,那幾個人帶的布料都賣出去了,價錢還不錯。」

「行了行了。」那人回頭說:「那我們走吧。張老爺還在大吃家擺了席呢。」

「怎麼二哥天天去大吃家,都吃不膩啊。」另一人說。

「我就是好那一口。登登咧咧登~~」那人心情好得哼起了小調。

「二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。」又一人說。

二哥樂得哈哈大笑,跟一夥人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