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子錢東這麼說:阿鼻劍前傳連載之第十一回

燕子錢東這麼說

記憶是很奇怪的。有些說來遙遠,沒理由記住的事,清晰如在眼前。有些不該忘記的,怎麼也想不起來。

我那天怎麼逃離了刑場,沒什麼印象了。可是那之前發生的一切,每個細節都在。尤其,一些小地方上。

同牢腦袋被砍下的那一刻很清楚。但我更記得他最後看我的眼神。混合了仇恨、付託,與一點挑逗。
倒在地上,眼前那些塵土也都記得。灰的、黃的、黑的,還有好幾片菜葉子。

血惡舔自己的血,露出來的舌頭很特別。尖尖細細的,貪婪得像一條毒蛇。

更清楚的,是勿生站在那裡,衣角被風揚起,像天神降臨。

女惡左右兩刀砍向他,他不避不閃,回劍直劈對方腦門的氣勢,尤其讓我懵了。

這是多麼險的一招啊。他是名重武林的大人物,怎麼會好像自己爛命一條,毫不在乎?

這就是摩訶劍法嗎?還是他打過仗回來的心得?
我想起書生跟我說,練劍和真的動手是兩回事。勿生那一幕讓我對廝殺是怎麼回事,好像有些開竅。

你要不怕死,才能不死。

我早就打消了要去摩訶劍莊的心思,又活動起來,但又馬上熄滅。

去文曲門那次自討沒趣地離開,當時我起碼手上還有把劍,兜裡還有些錢。現在,劍沒了,一文不名,髒臭不堪,談什麼去摩訶劍莊。

原來離開家鄉的時候,雖然談不上是意氣風發,可是對於未來毫無所懼。相信一路行去,雲水自開。但目前可全不是這回事。

我狼狽逃了一條命,但也體會到什麼是窮途末路。

可牢友在上刑場前晚跟我說的話,也在我心上。

他說看我面相,命不至此,還拜託了我一件事情。

他是從北方來的,和一個結拜兄弟同闖江湖,以偷為業。夜裡專挑大戶人家下手,總是大有收穫。

一路順暢,但就在所獲甚豐,準備另找他處之際,卻失手了。

一夜,他們飲酒作樂,大醉不醒,捕役破門而入,五花大綁不說,還沒進衙門兩條腿就給廢了。

他慘然一笑:「他們怕我輕功好。」

我問他:「把兄弟呢?」

他的眼睛閃了一下。「我是被他出賣的。」

他們兩個在江南長期作案,官府追緝之風很緊。所以他就被賣了。他把兄弟一面可以脫身,一面可以獨吞財物。

他看看我: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」又說:「我會看相,怎麼會看錯人。」

他眼中的惡毒又一閃:「其實,我也留了一手。」

原來他也覺察到這個拜把兄弟不能盡信,因而有個祕密一直獨藏心中。

他們還在北方的時候,有次去一門富貴之家。除了得手一些珠寶之外,他還順手揣了張地圖。憑他多年的經驗與眼力,知道這是一幅藏寶圖。

黃巢之亂,壞了大唐天下,也毀了許多豪門。亂世之中,太多巨富之家不是被外賊就是內奸所害。江湖上不時會聽說,哪個豪富之家,其實不過是當年害了自己主子吞了財富。另外有些人家把財寶藏起來,就有了藏寶圖。

我這個牢友,直覺他這張圖非比尋常,但沒有解讀線索,直到來了南方,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,明白了那張藏寶圖是怎麼回事。

「嘿,嘿……」他有點猙獰地笑了兩聲:「什麼叫富可敵國?」

他本來一直在揣摩,等北方平靜些,看怎麼擺脫把兄弟,自己獨享藏寶。沒想到先著了對方道兒。

「這個狗官百般折磨我,問我私藏了什麼寶貝?」他側頭看看自己不成形狀的右手和兩腿:「我死活不說。」

火炬的影子在他臉上躍動著。

他的眼睛又閃閃地望向我:「可是我可以告訴你。」

他頓了一頓,又說:「但是得答應我個條件。」

我不知從何回答。明天就要掉腦袋的人了,還能答應別人的條件?

「我是出不去了。你要是能替我報仇,那筆沒法想像的寶藏就是你的了。」他自顧自地說,語氣輕飄飄的。

「你藏寶圖沒有被搜走?」我問了一句。

「圖可以成字,字也可以成圖。都在我腦袋裡,我告訴你就是。」他看我一臉狐疑的樣子,接著小聲說道:「你聽著:東七前二。水東山右。」

我一頭霧水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「藏寶地點的祕訣。」

愣了好一會兒,我想起另一個問題:「你不怕我吞了你的東西,根本就不報仇?」

他嗤的笑了一聲。「你要先找到黃五才能知道祕訣是什麼意思。黃五就是我那個仇家。」

「黃五不是什麼也不知道?」我順著他的話問下去。

「所以啊,」他的眼睛又在閃動:「你得在他死前問出來,燕子錢東秋天最喜歡去哪裡賞楓?」

除了再告訴我黃五臉上有個刀疤的特徵之外,錢東那晚沒再多說什麼。重傷之下,他用盡僅有的精力,把後事跟我做了筆交易。

但這又哪說得上是交易。人海茫茫,我去哪裡找黃五?黃五不記得錢東愛去的地方呢?我又算哪根蔥殺得了黃五?

然後,我又想到勿生和那些惡道。

勿生的身手雖然高明,可是我看打一個惡道不成問題,兩個可以,可再多就成問題吧。可是對方有十八個人哩!摩訶劍派說是有九劍,可是那個勿貪就差勿生一截,另外兩個人更不用說。摩訶劍莊真的行嗎?

餓得發昏的時候,這些本來八竿子也輪不到我去想的問題,卻不時在我腦海翻動。

但真是白花腦筋。不要說摩訶劍莊,不要說寶藏圖,不要說是去找黃五,眼前就是寸步難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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